人语入耳,先是喧闹,然后是齐声惊叹,再然后,就跟得了指令一样,同时安静下来,一时万俱寂,就如升朝前的腾文殿,恢宏肃穆
楚越再明白不过,母亲的美貌,带着无法言明的威慑力,那些观赏者不得不被震撼。
夜向晚献唱的歌台,为枫苑中最高的溯月歌楼,楼高百尺,呈塔状兀立于浩荡风中,整栋楼不做其他任何构造,只塔顶建为半弧形阔台,供歌者使用。
观者的楼台间隔数丈,呈穹隆状层层迭起,座次亦围成半弧形,与溯月歌台遥遥对望。栉比鳞次的座次,无一虚席。所有人都在等待,等那称得上传奇的之音响彻苍穹。
楚越被秦子墨带到某一处看台,既隐蔽又能窥见歌台的一举一动。
人群沉寂。楚越看见母亲静立于歌台前沿,殷红衣裙飞扬起伏,仿如风过之处,枫叶滑落枝头,又在半空层层叠叠晕染开去。
母亲微扬下颌,看向一个方位,面色庄重而虔诚,好像等待帝召唤的神女。
母亲在等待。
可能只有楚越知道,母亲在等待什么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慢慢靠近那个时刻,一点一点靠近……
“当——”
未时洪钟之音从远处传来,盖过帝京三千繁华,袅袅回响于峻谷和空。
西边菜市口,那明晃晃的屠刀在此一刻一挥而下,血溅三尺,逆光几乎闪进楚越的双瞳。
在此一刻,溯月歌台上,清越悠扬的歌声一飞冲,带着对华容浮尘的淡漠和对另一个世界的神往,穿过沧海桑田,逶迤向那袅袅上升的灵魂。
“”
没有任何乐器伴奏,那是母亲唱给父亲的挽歌。
在场没有一人因为歌女的不祥之歌而不满。那歌声在陪伴亡灵的同时,亦给了活人无尽安慰。那是神女的祷告之词,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。
也在此一刻,第一片雪终于出现在枫苑上空,随风落寞地打着转儿。那远处的朦胧雪雾终于因为神女的召唤而靠近。
雪花纷繁,夜向晚的最后一个音符落定。人群静极,变成雪雾后的一道幕景。
楚越看着母亲,她知道母亲也在转头看她。隔得很远,其实彼此在对方眼里,都只是微淡的影子,却彼此心知肚明。
她看见母亲朱唇微启,她甚至听见母亲在对她话。
母亲对她:“对不起。”
然后,人群中传出惊呼。
那明艳夺目的倾世身影,在众人回遑之时,已从歌台一个飞跃,随着满飞雪翩然而落,轻盈纯洁,只如一片鹤羽。
人群彻底混乱,连秦子墨也是大惊失色。
夜向晚虽沦为官妓,但因身份上的特殊性,往日又一向是清高的性子,故而秦子墨其实暗中加派人手,对她牢牢看管。哪怕是歌台献唱,四周看似无人相随,其实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窥视者的眼睛。
但毫无修为的夜向晚,就这样当着众饶面,从歌台飞身而下,从容优雅,没有一个人阻止住她。待人回过神时,早已惊鸿远去。
面对众人惊愕,楚越却心中明朗。
一个人若真心求死,是谁也挡不住的。
连对楚越的牵挂,都没能阻挡住夜向晚追随夫君而去,更何况那些人为力量。
楚越听懂了母亲那一句“对不起”,她接受母亲的道歉。她原谅母亲不遵从父亲的遗愿,亦原谅母亲撇下她而去。
就是在这一刻,在父母的灵魂相伴升,而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的一刻,楚越心头突然划过一句话。
一句看似与此时境况全然无关的话。
是她在两仪关风云煲内,与苏翊发生的对话。
“云谷,那是靠近雪族的地方。对了,听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流丹阁就活动在那一带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楚越遥遥对着母亲的尸体,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。
如今的江湖第一大派流丹阁就活动在那一带……
流丹阁……
也不知沉吟了多久,楚越终于抬脚,往母亲的尸首处快步行去。这在秦子墨看来,是悲伤过度的行为。他叫了一声“楚越”,企图安慰,楚越却置若罔闻。
母亲的死亡之地,此时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,几乎全是帝京显贵。
有人看见楚越,不禁面露惊诧之色,并开始闪身让路。然后让路的人就越来越多,很快出现一条道,直直连接楚越与血泊中的母亲。
奇怪的是,楚越却没沿那条道走向母亲。
她只看了母亲一眼,便转身,正对秦子墨。
秦子墨眉心一闪,眸色便是一凝。他隐约预料到什么,但已经晚了。
楚越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,对着秦子墨跪了下去,叩首在地,声音如亮磬响彻高空。
“罪女沐楚越,承蒙圣恩,免除流刑苦役,但今日家母之罪,罪女亦不得责免。按我大翼律法,官妓自残者,当罚至北荒雪族为奴。罪女自愿领罚,请大人以国法为重,予以降罪。”
秦子墨面色青灰,却终一个字也不出。
楚越的确是实情,翼国国法有此规定。只是秦子墨心里尚存一分侥幸,以翼王对楚越残留的那一分怜悯,只要无人刻意提起,可能翼王也会对此“国法”视而不见。
但现在,楚越当着帝京所有权贵的面,公然将道理喊出,想视而不见也不可能了。楚越之所以来到亡母面前,不是为了看亡母最后一眼,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话,被所有人听见,以此断掉一切后路。
秦子墨瞪着眼前伏地的女孩,心乱如麻。这女孩就处于距离亡母不足一丈处,映衬着身后的一地鲜血,冷静地、隐忍地、有条不紊地筹谋着自己的计划。哪怕以前有那么一点点认识,但都不及这一次刻骨锥心——这女孩,永远不是他能掌控。
某一刻,秦子墨想将这女孩生生撕碎,却又更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痛哭一场。他想去怜惜她,却又忍不住心生敬畏,在最无所适从时,恐惧又从心底蔓延而起,其中却又夹杂无尽酸楚。在秦子墨的一生中,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的感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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