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戎道:“郑司马所言正是。禁微则易,救末者难,人莫不忽于微细,以致其大!等到卫某察觉沂水的意图时,为时已晚,渔阳会盟之后已成一发不可收之势,屡谏遭拒,竟然无能为力。”
“涓流虽寡,浸成江河;烛火虽微,卒能燎野。”郑异叹道,“卫令已竭尽全力,无须自责。那苏仪何等狡黠诡诈,机智百变,又是处心积虑,阴奉阳违,而沂王本性敦朴厚毅,又怎能不受其蒙蔽?不过,这王康,身为国相,乃是阙廷委派的重臣,为何也未能朝夕恪勤,劝诫沂王?难道也是与卫令一样,屡谏不从?”
卫羽叹道:“王康国相也难,他曾对卫某言道‘沂王是陛下最为怜爱之弟!我身为沂国的国相,对沂王绳以法则伤恩,私以亲却又违宪’。故此,王康到沂国后,一改昔日的行事风格。对沂王所作所为,不到之处,尽皆直言不讳,处处加以掣肘,不可谓不尽心尽责。而沂王难免心生嫌隙,日渐不满,最后实在忍耐不住,上书阙廷,要求更换国相。”
郑异道:“我对王国相为人所知不多,他昔日是什么行事风格?”
卫羽道:“敦朴逊让,能干绝群;老成持重,胸有城府。凡事必须三思而后行,且多留有余地,素来不喜与人当面争论。”
郑异接着问道:“为什么要转向对沂王果敢直言,据理力争?”
卫羽道:“王康道‘故覆人之过者,敦之道也;救人之失者,厚之行也。’所以,将沂王的过失当面指出来,不再上报阙廷,此为覆人之过;沂王知错,悔过自新,便是救人之失。”
郑异点了点头,沉吟片刻,又问道:“王康对沂王处处加以掣肘?卫令可否举例言之?”
卫羽道:“善道教想要扩充义舍,王国相严词拒绝;善道教请沂王拨付财帛,王国相厉色反对。”
“哦!”郑异闻言,又思索半响,忽抬头道:“事后看来,王国相的这些反对,沂王都没有采纳,是不是?王国相的其他反对,沂王也一并置之不理吧?”
“正如郑司马所言。故此,后来双方演变成了王国相事事反对,沂王事事驳回之局,关系日益紧张,以至呈现水火不容之势。”
“那苏仪呢?他就没在中间进行调解?”郑异道。
“据卫某所知,他确实去了王国相那里不少趟,但一次都没有调解成功。”
“可王国相上书阙廷的奏疏之中,却从未提及沂王越律之事,反而溢美之词倒是随处可见。”郑异道。
“王国相真是忠笃敦礼之人!沂王待他如此刻薄寡恩,他竟依旧‘覆人之过,救人之失’,生怕影响陛下与沂王的手中之情。”卫羽叹道。
“他行事风格确实是前后迥然有异。卫令昔日在信阳侯府之时,王康是府中总管?”郑异问道。
卫羽道:“不错!后来,当今陛下做太子时,看中了其才华,故此又把他要去了太子府。”
“哦,不是信阳侯推荐给太子的?”郑众问道,“那太子常年在深宫大院,何以会知晓信阳侯府中的总管?”
“想必是那次在东市路口,洛阳府拦截阴府车驾之时,太子与沂王均伏在暗中观望,方有机会识得其才。”卫羽道。
小主,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,后面更精彩!郑异忽神色一黯,道:“虞司徒,当年何等风采,但自任司徒后反倒无甚功绩。足见,若能不称官,赏不酬功,刑不应罪,不祥大焉!”
田虑一怔,问道:“郑司马此言何意?”
郑异道:“司徒之职,日勤万机,非周畏谨慎且谟谋深博之士,不可胜任;而虞司徒淑质贞亮且慷慨壮烈,任掌管司法的司空绰绰有余,但在司徒位上则是勉为其难。昔日,任洛阳府时,行事内以忠诚自固,外以法度自守,所面对者皆为作奸犯科之徒,故做到廉直公正,自是不难;而身居司徒一职,位高职显,周边权贵云集,不乏虚伪狡诈之徒,所做越律枉法之事,隐晦难辨,加之权门相托,他又并非胸有城府、奸滑玲珑之人,岂能不束手束脚,有心无力?然而,贵为司徒,退任时孑然一身,家徒四壁,古今罕见,最后竟以命谢罪,又怎能不令人为之唏嘘扼腕?”
卫羽也叹了口气,刚要说话,却见从外面进来二人,虽然风尘仆仆,却都相貌绝异,器宇轩昂。
“班超、耿恭?”郑异喜道,“你二人如何联袂而来?”
班超笑道:“井然大夫向我传过话后,我正准备赶往京师,没走多远,耿恭却追了上来。”
耿恭笑道:“从兄耿忠领军出京护渠已久,遂命我回洛阳家中看看。同时叮嘱,郑司马如此紧急回京,必有大事,如他那里有差遣,务必鼎力相助。”
郑异又给班、耿二人引荐了卫羽,双方见过礼,简单寒暄几句后,班超先把龙口岭与沂国王都的境况简单说了一遍。
郑异道:“这苏仪运筹之奇,实在出乎我的预料,一个蛟龙出海已是不可思议,而在龙口岭上竟还伏有二龙出水之策,更是匪夷所思。幸亏耿恭勇冠三军,班超足智多谋,方才力挽狂澜。否则,沂国异军突起,众属国群起响应,京师城内再祸起萧墙,陛下的社稷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!”
班超闻听此言话中有话,当即一怔,凝神望着他。
卫羽道:“善道教也真是顽强。苏仪、荆采亦算得一代雄杰,但一味图谋不善之事,不惜天下生灵涂炭,实属逆天而行,焉能不败?只是不知陛下如何处置沂王?”
“爱之则不觉其过,恶之则不知其善,所以事多放滥,物情生怨。所以说,王者赏人必酬其功,爵人必甄其德。善人同处,则日闻嘉训;恶人从游,则日生邪情。”郑异感慨道:“陛下本性敦厚有恩,事亲尽爱,又明察此事皆为苏仪一直在居心叵测的误导挑唆沂王。故此,量刑必然会雷同济王,最多削去数县,令他闭门思过而已。”
“如此宽容,实属顾惜同气之亲。”班超道,“但郑司马如此匆忙令我等赶来京师,适才又提及‘京师城内再祸起萧墙’,不知此处究竟要发生何事?”
“此刻,京师形势异常严峻。你等来得正是时候,等下听我把内中曲折分析过后,便立刻昭然可晓。” 郑异道:
“对此事的警觉,还是来自于蠡懿公主一案。此案困扰我许久,昼思夜想,始终不得要领,直到式侯案验证了我的设想之后。于是又将此法挪移到蠡懿公主一案上,假设出令此案成立的构想。前几日曾故意说给过苏仪,从其反应看,他竟是知道蠡懿公主遇刺的整个案由,而且我至少说中了大概。适才,听得卫令说完东市路口之事的经过,越来越确信我的设想与事实基本相符。”
“刚才,郑司马问了半天王康的事情,莫非疑犯竟是此人?”卫羽问道。
“不错,我确定便是此人!”
“二位所言的王康,难道是沂国前国相,现任司隶校尉王康?”耿恭道。
“正是司隶校尉王康!”郑异道。
众人闻言,无不变色。耿恭道:“郑司马可否说明理由?”
“好,咱们就倒着说,从你等熟悉之事入手。”郑异道,“蠡懿公主遇刺一案之所以多年悬而不决,是因为涉及皇宫、侯门等显贵,且线索零散,多处中断,案情诡异,足见幕后之人何等阴险狡诈,直至今日都无人能窥其门径。同时,这也说明,此案至为机密,知其内情者,可谓凤毛麟角,相信当世不过屈指可数的几人而已。而远在沂国王城的苏仪却知道得一清二楚,这意味着必然有人将内幕悉数透露给他。此为何人?最合适者,莫过于阙廷遣派过去的国相王康!”
“郑司马只凭此就断定是王康,是否有些草率?”卫羽道,“毕竟,往来于沂国与京师之间的人,枚不胜举,如此就凭空指定王康,似乎有些冤枉他。”
“卫令所言本是不错,但郑某既然选定他,自有我的道理。”郑异道,“蠡懿公主遇刺之时,王康正在京师,尚未前往沂国出任国相。而纵观蠡懿公主一案,涉及南宫、显亲侯窦府、信阳侯阴府、谢府四处地方,相关者包括蠡懿公主、阴枫、檀方、窦勋、窦骏等人。貌似王康不在其中,与之无关,但如果假设他在其中,则此案中的许多悬念就能顺理成章的得以破解。”
班超道:“郑司马不妨请讲,我等洗耳恭听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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