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工地的喧嚣沉寂下去,只有几声零落的犬吠。
屋内的煤油灯捻得极小,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轻轻晃动。
江晚把缝好的小袖子放到一边,抬头看向从外头洗漱回来的陆亦川。
“亦川,你坐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陆亦川擦着头发的手一顿,他察觉到江晚的语气不对劲,便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,身子坐得笔直。
江晚把下午听到的那些话,一字不漏地学给了他听。
她没加任何评判,只是平静地复述。
可越是这样平静,那话里的尖刺就越是分明。
陆亦川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铁青。他手里的布巾被攥得死紧,骨节根根凸起。
“这个周霞!”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,猛地站起身,“我明天就去找她,把她从工地上撵走!”
“你撵了她,然后呢?”江晚抬起头,声音不大,却让陆亦川的脚步钉在了原地。
“然后全村人都会说,我们两口子容不下人,厂子还没怎么着,就先翻脸不认人了。周霞的话,反而就成了真的。”
陆亦川胸口剧烈起伏,那股火气堵在心口,烧得他难受。
“那你说怎么办?就由着她这么在底下拱火?”
“火不是她拱起来的,是人心本来就有这个念头,她只是给浇了一勺油。”江晚站起身,走到他身边,轻轻拉住他攥紧的手。
“咱们的厂子越做越大,用的人越来越多。光靠咱们几个,是看不过来的。大柱哥忠厚,可管不了人心。正阳懂技术,却不善于跟村里人打交道。”
她停顿了一下,看着陆亦川的眼睛。
“我们需要一个自己人,一个能把咱们的话,用村里人最愿意听的方式说出去,也能把村里人的实在想法,不打折扣地告诉咱们的人。”
陆亦川的火气渐渐被这番话浇熄,他皱着眉,陷入了思索。
自己人?
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身影,随即又被他自己给掐灭了。
江晚看出了他的犹豫。“你是想到了陆昭?”
陆亦川的弟弟,陆昭,今年刚十八,念完初中就没再往上读,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,跟一帮半大小子混在一起,农活不爱干,正事不想做,是陆亦川心里的一块疙瘩。
“他?”陆亦川摇了摇头,语气里满是失望,“他不行,整天吊儿郎当的,成不了事。”
“你没让他试过,怎么知道他不行?”江晚反问,“他是你亲弟弟,血脉连着,这比什么都可靠。而且他整天跟村里的年轻人混在一起,这不正是咱们需要的吗?”
第二天,陆亦川破天荒地没去工地,而是黑着脸,把还在被窝里睡懒觉的陆昭从床上拎了起来。
陆昭顶着一头乱草似的头发,睡眼惺忪,满脸不耐烦。
“哥,你干啥啊,天还没亮透呢!”
陆亦川没说话,直接把他拖到了院子里。
江晚端着两碗刚煮好的红薯粥出来,放到石桌上。
“陆昭,坐下,跟你哥说点正事。”
陆昭看见江晚,那股子不耐烦才收敛了些。他抓了抓头发,趿拉着鞋坐下,拿起碗就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。
陆亦川把厂子扩建、省城来人、还有周霞在底下传的那些话,一股脑全说了出来。
陆昭喝粥的动作慢了下来,他抬起头,那双总是带着点散漫的眼睛里,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。
“她想……分咱们家的厂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