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亚梅的视线早已模糊一片,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,毫无征兆地滑过她饱经风霜的脸颊,砸在冰冷的桌面上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。她甚至不需要再凑近细看,那熟悉的眉眼轮廓,那专注时微微抿起的唇角,那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身影……就是他!是她的董浩!是那个在枝江市玉壶山脚下月河村的知青点,用草药和温暖笑容叩开她心扉的男人!是那个在简陋茅屋里许诺一生、给她戴上亲手编的草戒指的丈夫!
“是他!是他!”她哽咽着,几乎泣不成声,只能用力地点头,泪水随着她的动作甩落,“是他啊……王局长……这就是董浩……”
照片被邓亚梅颤抖的手拿起,紧紧贴在胸口,仿佛要汲取那早已逝去的温度。
王国铁紧盯着邓亚梅确认的动作和那奔涌的泪水,身体猛地一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他伸出双手,死死撑住冰凉的桌面,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,胸膛剧烈起伏,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任何连贯的声音。过了好几秒,一个破碎的、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响起:
“三十年了……我……盼了他……整整三十年啊……”
那声音里饱含着太多邓亚梅无法完全理解的东西——难以置信的狂喜?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?沉痛如山的遗憾?还有……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,仿佛被命运狠狠愚弄后的悲怆。这个铁塔般威严的边防局长,此刻脆弱得像个迷途多年终于看到归家灯火的孩子。
“王首长……”邓亚梅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,巨大的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狂跳的心脏,“您……您认识我丈夫?您怎么会……”
王国铁深深吸了一口气,那气息悠长得仿佛要将这房间里所有的氧气都吸尽。他努力挺直微微佝偻的脊背,试图找回惯常的威严,但那深重的疲惫和汹涌的情绪依旧在他脸上刻下无法掩饰的痕迹。他拉开椅子,动作迟缓地重新坐下,目光却不再锐利逼人,而是穿透了邓亚梅,投向更加遥远、更加血色的时空。
“认识?”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,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苦笑,“他救了我的命……不止一次。”
他慢慢靠向椅背,眼神变得空洞而悠远,仿佛陷入了某种不堪回首的泥沼。
“那是1979年……边境自卫反击战,一次惨烈的战役……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。
带着浓重的鼻音,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血与硝烟,“我们的连队……被敌人重兵包围在劳山深处,像掉进了铁桶。四面八方都是枪炮声……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……伤亡……太惨重了……”
他的目光聚焦在桌面的某一点,瞳孔深处映出当年的炼狱景象。
“一发炮弹……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炸开……我甚至能闻到那股呛人的硝烟和……血腥味混合的味道……一块滚烫的弹片……”他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,仿佛那旧伤仍在隐隐作痛,“钻进了这里……血……止不住地往外冒……肠子好像都流出来了……又冷又疼……我以为……我肯定要交代在那儿了……”
邓亚梅屏住呼吸,仿佛也被带入了那个血肉横飞的战场,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。
“……是董医生……”王国铁的声音里涌起一种近乎虔诚的感激和深刻的痛楚,“是他……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里啊……风刮在脸上像刀子……他跪在冻得硬邦邦的地上……手套都被血浸透了……手指冻得发紫发僵,几乎不听使唤……可他硬是用那双几乎冻僵的手……给我做了紧急手术……把弹片取了出来……把我……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