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奚祉回到了以前自己的房间里,元知酌进来的时候,他正在翻阅以前和她以前写的风月诗。
他听到了脚步声,没有抬头,只是孤寂地埋在诗书里,问:“侯爷还记得当年请我入幕的承诺吗?”
“不记得了。”人真的是有劣根性的,元知酌开口就是有意耍他,“多少年的前的事情了,到如今早就不作数了。”
“不作数了——”迟奚祉低低呢喃着这几个字,他卸下君王的威严,穿着她准备的伶人服,散落的墨发遮住锋利的五官,低垂下的眸子柔和、沉寂、脆弱,“侯爷跟谁都是这么随便吗?”
谁,她都可以捡回家,谁,她都可以柔情蜜意。
雨天的光线很沉默,室内沉浮的尘埃显得陈旧,元知酌卸掉外袍,点燃了灯架上的蜡烛,“那时候的承诺就像是床榻间的情话戏语,九分假掺一分真,没有什么可信度。”
“那我算什么?”迟奚祉妖冶迷离的脸上涌现出一丝的脆弱,烛火从左边缓缓筛下来,擦亮了他深邃的眸子,“侯爷若是不记得了,那我便讲给侯爷听。”
元知酌吊儿郎当地倚在竹榻上,轻轻颔首。
她想知道他能低头到什么程度。
“您说这辈子只要我跟了您,您就不会抛弃我,您也不会与我生有间隙,您会永远信任我。”
元知酌忽视掉他身上的那股柔情味,梗着脖子说道:“我说了又怎样?我还说过我要做金銮殿里的那把龙椅呢?”
迟奚祉笑得一如当年,“那侯爷愿意随我回京否?不论权势还是龙椅,我都能如当初一般,亲手相送。”
这话元知酌听他说过很多遍类似的,但不管多少次,她都还是很喜欢听,“这是金口玉言?”
擦去勾心斗角和互相算计,剩的就是少年此生唯一的一次心动。
“不,是少时承诺。”
年少时的承诺像是一场盛暑的大雨,总有人奋不顾身往里闯,湿热的雨气黏在人的身上,经年后承诺变成醉人的情话在天地之间回响。
元知酌问他到底是雨让人奋不顾身,还是自己的心。
迟奚祉说,人是永远认不清的,过去用淤泥捏出荒唐的通天塔,现在即使爱如碎石死寂沉底,他也不悔。
或许年纪轻,或许情意深。
恍然间,元知酌又看见了那个倚在芙蓉树下的少年郎。
于是,望着他那一双恳求又悲戚的眼眸,元知酌伸手替他擦去眼尾落下的泪。
年纪轻时,迟奚祉为爱冲昏头脑、奋不顾身,甘愿做一把杀人的刀。
情意浓时,迟奚祉为爱以身入局、步步算计,只求她能永坐高台上。
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,大步慷慨而行的勇气,经久不衰,永远热烈。
最终也会得偿所愿。
——
元知酌重新回到燕京的那天,在城楼下回望渐渐远处的火洲,她想父皇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是一个“道”字。
元禧自刎于大殿之上,以己之命换一城的平安,这是君王之道,是大义,他对得起谥号——懿。
况且,元知酌已经亲身感受过了,金贵的马蹄之下,小草盈盛,北燕既能以宽容大度的心胸善待苻沛子民,那她又何必为了所谓的仇恨争个头破血流呢?
视线一转,迟奚祉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