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,浓重的消毒水味,嘈杂刺耳的交谈声,仪器滴滴滴作响。
许岑缓缓睁开双眼,模糊中好像看到了骑在自己身上疯狂做心脏复苏的医生,肋骨被狠狠地压下去,又起来,循环往复。
一股血腥从胸口直冲喉咙,身体哆嗦一瞬,喷出大量血浆。
他感觉到给自己按压心脏的医生明显顿住了动作,戴着口罩的脸往上,眼尾是自己吐出溅射的血渍。
空气停滞了三秒,医生的动作更加猛烈。
许岑呼吸微弱地半睁着眼,他甚至连偏头,看帘子背后哭作一团的父母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大脑空白一片。
许岑感觉,自己好像忘记了,好多好多的事情……
他拼命地回忆,大脑却好像有一根钢针在疯狂搅动,疼得他连呼吸都是作孽。
“……你是谁?”
许岑睁大眼睛喃喃,瞳孔渐渐聚不起焦。
声音太轻太小,医生听不清他的话,只能看到许岑满是血污的唇瓣张合翕动。
医生手上动作不停,不住地重复:“许岑,你不能死,坚持住,你爸爸妈妈还在等你!”
在等我吗……
许岑纤长的眼睫轻颤,缓缓阖上。
心脏的跳动变为直线,病房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哭喊。
“阿岑,阿岑!”
“你睁开眼,看看爸爸妈妈,好不好!”
医生看着归于平静的仪器,手上的动作仍旧不停,不觉疲累地继续着心脏复苏。
旁边的助理医生和护士把床上的人拉下来,声线哑然道:“祁医生,放弃吧,病人已经走了……”
被叫做祁医生的男人踉跄地站在床边,良久,眨了眨满是血迹的眼,摘下口罩。
哽咽道:“病人许岑,男,二十三岁,脑瘤病发,抢救无效,于2030年4月22日死亡。”
————
“岑同学!你不行啊,两杯酒就倒了?”
“对啊,今天正式毕业,给点面子嘛……”
冲天的酒气,许岑感觉自己喉咙火辣辣地疼,连带着胃部痉挛,他不自觉地躬下身子。
那些灌酒的人还没有放弃,有人把他扶起来,捏开他的嘴,辛辣的液体从喉管直入胃部。
“放开我!”许岑下意识抓住旁边人的手腕,掌心抵住,想要把人过肩摔,四肢却根本使不上力气,软绵无力地跌回皮质的沙发中。
虽然没把人撂倒,但吼得中气十足。
灌酒的人感觉没面子,一杯酒砸向桌子,不悦道:“酒量不行,还来干嘛,扫兴!”
许岑眼睛眯开一条缝,终于看清楚了一旁生气的男生。
是他的大学室友,柳城,大二的时候他喜欢的女生给自己表白了,自此结下梁子。
许岑痛苦地揉着眉心,酒精作用下,记忆混乱不清。
他不是记得自己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吗?
这又是哪里?
旁边的同学劝道:“好了柳城,许岑他喝不了多少,别硬灌,大家都是兄弟,今天又是毕业晚会,别闹得太难看。”
柳城目瞪口呆,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,冷笑道:“我闹得太难看,他当年撬我墙角的时候,怎么不觉得难看了?”
许岑心跳得很快,包厢里的空调嗡嗡作响,人很多,空气不流通,脑袋好像要炸裂一样的疼。
他晃晃悠悠地直起身,想去外面吹吹风,手腕被突然抓住。
许岑烦躁地转过头,蹙着眉看着抓着他不放的柳城,怒道:“放手。”
男生脸长得白白净净的,清秀干净,一双杏眼圆润漂亮,因为醉了酒,氤氲水雾,两个字却说得威慑力十足,柳城被看得脊背发颤,手指松了点力。
不过半秒,他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瘦弱的许岑震慑住,不免恼怒,更用力地握住许岑的手腕。
梗着脖子道:“你今天不把这件事说清楚,咱俩没完!”
许岑想抽出手腕,不想,半点力气都使不上。
同为男生,力量却如此悬殊。
不待他张口,一道劲风袭来,残影掠过,所有人来不及阻拦,柳城被一脚踢倒在桌边,酒杯叮叮咚咚碎了一地。
终于脱困,许岑也不管柳城还活着没,扭身就走,出了酒吧,湿冷的空气迎面而来,许岑长舒出一口气,胸口的气闷迎风消散。
他摇摇晃晃地扶住墙壁,从卫衣包里掏出手机,准备打辆车回寝室。
眼前昏花一片,他努力睁大眼睛,却始终无法看清楚。
胃里又开始翻涌难受,许岑听到了背后细微的脚步声,未转身,手臂就被身后的大力拽进怀里。
在许岑刚刚站的地方,一辆电动车横冲直撞而过。
许岑听着耳边腾跃的心脏,“咚咚咚”地震得他耳朵发麻,鼻尖萦绕着莫名熟悉的冷松香。
头顶响起青年温润的笑声,尾音微扬着,裹挟着温柔的笑意,像羽毛一样刮着心头痒痒的。
“学长,我帮你打了人,还赔了一桌子的酒,你倒好,一句谢谢都没有,直接跑了。”
许岑微微睁大眼睛,抬头,看见了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,锋锐的轮廓在夜色中忽隐忽现,薄唇微微抿着,淡粉色,像一片桃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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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谢谢……”许岑不由得磕磕绊绊地点头道谢,他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,只能语无伦次地一会儿点头,一会儿摇头。
然后才问:“你是谁?”
抱着自己的男人手指紧缩,半晌,伸出手掌,在许岑面前晃了晃,笑道:“学长,喝醉了酒就不认人啊,我是你学弟啊,前段时间,你作为编辑部组长,才采访过我,我们还加了联系方式的。”
许岑头疼得紧,他抬起手用力敲了敲脑瓜子,努力搜刮记忆,但对眼前人仍旧空白。
男人松了手,拦住许岑,轻声道:“我叫祁续,当时你还说我的姓很少见,又好听,跟小说男主似的。”
“……抱歉,我好像真的不记得你了。”许岑蹲下身子,喃喃自语地摇着头,越想头就越痛。
祁续见人额头簌簌的冷汗,慌了神,道:“想不起来就别想了,你是不是头疼?走,我带你去医院!”
许岑拧紧眉,一掌挥开祁续的手,声线颤个不停:“不,我要想起来,好像很重要……你的眼睛,我好像在哪儿见过……你让我想想,让我想想。”
说着,许岑口腔溢出一股股鲜红,血腥气霎时蔓延开来。
“别想了,别想了!”
祁续拦腰把人抱起,随手拦住路边的出租车,刻不容缓道:“师傅!去市里肿瘤医院,快点!”
人命关天的大事,司机一脚油门飞起。
许岑头痛欲裂,他手指紧紧攥住祁续的衣服,胸口剧烈起伏着,在飞速划过额路灯光线下,眼眸忽然一亮。
紧紧盯着祁续吓得惨白的脸,问:“你为什么带我去肿瘤医院,你怎么知道我有脑瘤的?”
“我是工作后才检查出来的,今天是毕业晚会,你是怎么知道的?!”
祁续张了张唇,他还未来得及消化许岑一连串的问题,许岑忽而又道:“我想起来了,你,你是……医生,抢救我的那个医生。”
这下轮到祁续茫然了,他双手颤抖着捧起许岑满是血污的脸,泣道:“别想了,别想了,到医院再说。”
许岑浑身冰冷,脑袋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疯狂撕咬着,疼得他呼吸错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