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谛的手轻轻碰着靖华英的腹部:“等到孩子出生,我送孩子一份大礼,欢迎小东西到这个世界。”
靖华英勉强露出一丝笑色:“将军,你莫要惯坏了孩子。”
“你和谢全皆是人中龙凤,你们的孩子定然也是个好苗子。”沈谛拍了拍靖华英的手背,“你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沈谛哑了嗓子,再抬头发现靖华英已经睡着了。她倏忽又笑了:“真是……”
沈谛守了靖华英直到天明,期间华秒长老来禀告谢全已经性命之忧,遂将两人安排在一起。她勉强放心离开了军营。
沈谛还要办一件事——她提着伙房宰猪的刀来到了雁荡山。
所有的俘虏都被绑在了山上,绑在了他们放火戮烧的镇北将军观前。
沈谛已经派人先扯断了他们的舌头,熙熙攘攘的人站满山间,但这里却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沉默地看向她,一双双疲惫畏惧的眼睛。站着的所有人看她就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看脾气火爆的父亲,沈谛原本心中滔天的怒火如同雨打芭蕉般熄灭了。
哀默大于心死。鼻尖是烧焦的糊味,她盼着故人好好归来的心思也一同这火烧得一干二净。原来,这命从头到尾就不允许她得到半点好东西。
“乌珠乐。”沈谛的声音很轻,一旁的人俱是一震,乌珠乐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,她比最初看见她时要老了许多,白发苍苍如同枯木。
“他还能活过来吗?”沈谛问。
谁?他?哦,是他!
乌珠乐颤抖着嘴唇,她闭着眼睛不敢看沈谛。她的沉默便是在回答沈谛。
“你当初搬菩萨的时候,我就问过你。我如今再问你一次——种雪剑是不是真的能活过来?”
沈谛像是在问他人,又像是在问自己。她的背影看起孤寂极了。
“你要什么?金菩萨够吗?不够?是不是祭品不够!”沈谛朝着乌珠乐走了几步,吓得身侧人僵住身子不敢动弹。
“我杀了他们给雪剑做祭品好不好?”沈谛指向一旁地上跪着的俘虏,“用他们的血把那棺材重新灌满行不行?”
乌珠乐不睁开眼,手中的经筒转得越发快速。
“还不够吗?还不够我就屠了镇北城给他做祭坛好不好?我的火枪营和炮营不出半日就能将整个镇北城夷为平地,这座草原化作炼坛!杀牛羊不够的话,城中万万人!万万人做祭品!你救救他好不好!救他啊!”沈谛揪住乌珠乐的前襟,她哑着嗓子嘶吼,赤红着眼满是不甘心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凭什么啊!凭什么死的是他种雪剑!
沈谛缓慢地垂下头,没人看见她的神情,只觉得将军佝偻的身姿越发悲苦。林间风过,乌珠乐叹了口气,轻轻拍了拍了沈谛的肩膀。
她如同一个长辈拍了拍沈谛道:“将军,人活在世上只有两件事,一是生,二是死。”
“我不信,是天恨我。”沈谛抬起头,“你救救他……你只要告诉我你救还是不救?”
“天命不可违。”乌珠乐垂眉,“将军你杀了老身,也无法子了。”
如同一声轰然雷鸣,沈谛愣了神。
方才歇下的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,眼前全是模糊湿意。
沈谛提起刀,慢慢走到了方才的俘虏们面前。她抬起第一位俘虏的脸,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少年人模样。
沈谛抬刀抹了他的脖子。血呲了她一身。
少年人似乎并不恨她,他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一般露出个凄然的笑死去了。
沈谛走向下一位。
她的刀并不快,但她的力气太大了,割喉抹脖子不过一瞬间,这些俘虏死的轻易。
终于在最后一位时,她停了下来,她在俘虏的眼中看不到一丝后悔。
“你为什么还在笑?”
俘虏是个年轻人。他嘴里冒出血沫,四肢被缚倒在泥水里,只能做着嘴型。
沈谛读懂了他的嘴型,恓惶地笑了一下,同样抹了他的脖子。
他说——将军不要再执迷不悟了,世上本无起死回生之法。我等贱命换将军醒悟!
沈谛丢了刀,下山去了。
另一边,邗朝大营,将军主帐。
申玉颓正等沈谛回来,他并不是有意看见地上那封信。虽然那封信大咧咧地躺在地上,但申玉颓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信上的血迹——沈谛又伤到了?为何不说?
等到他匆匆一眼收回目光,信上的内容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里。
主上。
沈谛身为将军,有自己的隐秘势力不足为奇。
杜仲亡,有枝囚小杏,云杉伤。
短短一行字,全是树的名字。申玉颓只不过浅浅一想,便回忆起沈谛少时身边有一位叫林云杉的暗卫。这句话想来说的是她的暗卫死伤惨重。只不过……有枝?
——是申有枝干的。她与申有枝竟决裂到这种地步?
蒲赴南,迟无讯。京中已无故人。
这一句话,申玉颓只是稍微揣摩了一会儿,便对上了人。应当是蒲不悟赶赴南淮,杀阁阁主迟新意还无消息,大京中沈谛的势力受到了剿灭。
申玉颓手下的消息也是灵敏,但沈谛的势力一向是隐秘,他只能探知一二。近日只道京中申有枝手下动作频繁,却不想原来是对付沈谛。
想了想。申玉颓未动那张信,绕出营帐去找了靖华英。这世间若是还有人能知道沈谛半点旧事,也只有她了。
“未曾叨扰到二位吧?”
靖华英似是精神好些了,谢全到还在昏睡。待到申玉颓将信件的事情和靖华英说过之后,却不想靖华英脸上刚浮起来的血色慢慢白了下去。
“那些暗卫是林老将军留给大将军唯一的念想了。”她急着起身,“将军现在在哪?我去看看她。”
“原是这般。”申玉颓长叹一口气,示意侍女按住靖华英,“鹰花副将歇息吧,我去看看她。”
他起身朝着营帐外走去。
“殿下,将军……”靖华英目光悲切,“将军心里苦,您多照顾。”
申玉颓侧脸点了头:“我心下清楚。”
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想要看见沈谛,自从他这双眼能看见之后,见沈谛却是刀剑相向,他滋味难言。千难万难,沈谛,我只盼你心下轻上片刻。
“大将军在哪?”
“禀殿下,方才从雁荡山下来,将军不准入跟着,自己牵了马往西南边去了。”
申玉颓皱眉,望了望下得越发止不住的雨。
“天还下着雨,将军伤着,你们也不拦一拦?”
“殿下……将军拿着刀,咱们……咱们实在是不敢拦啊。”
“牵我的马来!”申玉颓罕见地动了怒。
雨势倾盆,申玉颓也顾不得其他,沿着马蹄印朝着西南方向狂奔而去。身后银沱赶忙列队追上。
终于在追了一个时辰后,看见了沈谛丢在山脚下的马匹。
申玉颓丢开马便往山上去,吩咐道:“你们在此处等着!”
山路本就艰难,此刻还下着雨,泥泞不堪。申玉颓索性撇开斗笠,在林间摸索着沈谛的踪影。找着找着,他忽然想起这片山林似乎来过——不正是那次沈谛与他夜奔地道的林子?
申玉颓巡视四周,朝着地道的方向走去。
雨在林间落下,全都是索索叶响,没有一声鸟叫。
“……沈谛。”
申玉颓找到了她。
她穿得更单薄,身上衣服都湿透,发梢往下滴着水,听声看来时可怜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。
万片雨叶中,她握着一把很普通的剑,见到来人面无表情地脸露出了一抹脆生生的笑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她没有认出来他。申玉颓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,只觉得此刻要速速带她下山,为她洗漱换衣,喂一口热汤,问问还疼吗?
“和我比一比剑吧。”沈谛拔开了剑鞘。
申玉颓腰间佩剑,他并不动,只道:
“和我回家去。”
沈谛摇了摇头,身形一转剑便倏忽朝申玉颓袭来。
“拔剑!看剑!”
她像是再比剑,又像是在寻死。申玉颓每一剑去她都不避开,似乎一身铁骨,不是血肉凡胎。数剑下来,申玉颓只守不攻。寻了个清冷时机,挑飞了沈谛的剑。
他叹了口气,捡起地上的剑。
“走吧,回去吧。”
再抬头,沈谛已经不见了踪影。一行黄泥积水脚印朝着地道里去了。
疯女。申玉颓忽地也笑了。笑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。
他跟着下到了地道里。
从光明到暗处的一瞬间,他听见自己心中一道声音明明白白地说。
他没救了。
“沈谛……你出来。”
地道里已经积了些水,行走越发艰难。
两次到此地,心境却大不相同。一次是为她,两次也是为她。他是没救了。
也不知道走了多久,申玉颓找到了蜷缩在积水里的沈谛。
他蹲下身:“沈谛,我们回去。”
“回哪?”
“回大营。”
“那是将军的大营,不是我沈谛的……我沈谛此身此世间没有立锥之地。没有人……没有人在乎我了……他们都不见了。”
申玉颓只觉得四周越发得寒凉了。他伸手探了探沈谛的额头,烫得惊人!
“起来,我们回家。”他伸手要把她包起来。
“你别动我……”沈谛急急喘了口气,“我疼……”
申玉颓被打了一闷棍般缩回手,急道:“哪里疼?”
“头疼,腿疼,哪里头疼……我可能是要死了。”
“说什么胡话。”
“死了也好,那样我就能去见他。”
申玉颓轻轻环抱住沈谛,像是捧着稀世珍宝抱了起来。他明明知道她说的是谁,却还是觉得难过。
“真的就……宁愿死也要和他在一起吗?”
沈谛却并不回答,只是蜷在他怀中半阖着眼喃喃:“我心疼他……没有享福……没有看见今天的太平日子。我痛苦我与他之间的一切——都是我——真正的我!与他经历过得。与他共同经历十年生死是我……与他沙场明枪暗箭相互支撑的也是我……让他……让他暗生情愫不敢直视的也是我。但是,但是……赶他离开南淮害死他的也是我,在他生命最后时间疏远他的也是我。”
沈谛在哭。她在申玉颓的怀里哭自己的痛苦,哭——另外一个男人。
“他什么都不明白,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疏远,为什么不信他,为什么要抛弃他,为什么隐藏住自己是个女人,为什么次次拒绝……他拿始终如一的真情来对我,我却拿不出对等的热烈情意……哪怕不是爱情,仅仅是那独一份的友情我都拿不出手。他的爱意是雪、是剑花、却被我怀疑是毒、是杀意,我对不起那样一个热烈的人……我糟践了那份我应当珍惜的情感,是我害死了种雪剑……林镜,阿古杉·月牙,还是其他人……他们都不是凶手,真正的凶手是我!”
申玉颓在她的哭诉中越发沉默,沉默到连步子都迈不开。
“我不能原谅!我要他活过来!我宁愿死的是我!”
沈谛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,在申玉颓的怀中不知是昏是睡。
越发寂静可怕的地窖里,没有一丝光线,水滴声中只听见有人问:
“那我呢?”
自那日雨后,沈谛旧伤新病齐发,病得连床都下不了。太子殿下掌管军中琐事,休整军队宣布只待将军病好便班师回京。
“放我出去……”
“你病还未大好,需得修养。”
沈谛撇开脸,申玉颓只好将手中的汤羹放下,耐心好性子哄她。
“等明日,明日你若是好些,我推你出去看看镇北城新修好的烽火台。”
沈谛依旧是闭眼不闻。
“不,我就要今天出去。”
申玉颓的态度难得坚决,道:“军医说你再下地腿就要留下残疾了,本殿下已经下令,不准你干任何事情,不准任何人打扰你养病。”
沈谛知他是好意,只不过嘴硬了太久,如今说出话来也有些刺耳。
“呵,还殿下了?”
申玉颓半点不计较,轻声笑了下。
“是殿下又怎么了?你不还是沈大将军?”
沈谛一翻身滚进被子里,不再听这人絮叨。
“明日。你若是头不再痛了,我便推你出去走走。你当了这么久铁做的人,也该宽松宽松。放心,一切有我。”
申玉颓唤人收拾了碗筷,自个看完了军中奏帖,又拿起砂纸细细打磨沈谛要用到的轮椅。而沈谛在这一声声颇有规律的噪音中反倒睡得醇熟。
翌日午时,眼见着沈谛吃完一碗汤羹,又喝尽了药。申玉颓果然信守承诺,亲自抱着她坐上轮推出了营帐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外面的光还是强了些,沈谛正是睁不开眼时,头上被待了一顶帷帽。申玉颓倒是事事想得全乎。
“我先推你在城里逛逛。”
镇北城,这座历来兵家必争的边关城池,几经荣辱兴衰,年岁颇老。如今到了她沈谛手里,虽说也狼狈不堪,但看百姓居然有了笑色,算是她戎马不白费。
只是奇怪为何这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祭坛瓜果,红绫鲜花,战后的镇北城找出半个鸡蛋都是难的,哪里来的新鲜瓜果,虽说都是些山上野果,但个个生活饱满,一看就知道是费了些功夫寻来。寻来就为了放着?非节非年的时日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?
这样一思索,沈谛索性开口问道:“这些瓜果是干什么的?”
她一开口,申玉颓立刻从街坊百姓的招呼声中抽身出来,顺着沈谛的目光看去,轻轻吐出一口气道:“是城中百姓为你祈福自愿设的祭坛。”
沈谛伸出来的手指一顿,而后默默地收回了手。申玉颓也不多说,推着她沿着巷道慢慢走。
眼前家家户户,但凡是还有活人,门前必然放着三瓜两枣,最不济的也是放着山上摘下来的野菇娘。
“这已经是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祭品了。”申玉颓拈起一颗野菇娘放到沈谛怀中,“尝尝。”
沈谛乖巧地放入嘴中,又苦又酸涩的滋味顺着舌尖一只蔓延到喉咙眼。
她砸了咂嘴,道:“让他们该吃吃该喝喝,我好着呢。这些果子别摆着浪费了。”
申玉颓应了一声,道:“今日推你出来一是为你,二是为他们。”
“要去烽火台了吗?”
“在城中再逛一逛。”
这般两人在城中逛到夜色四合,终于登上了新修的烽火台。烽火台朝南,青石板壁上刻着朱雀星宿,不宏大却别有韵味。
“战后一切从简,烽火台比不得京城。”
沈谛摘下来帷帽,借着最后一丝夕阳看向镇北城,忽地怔住了。
满城风花满城旗,一面一面云旗写得都是祈福。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忽高忽低插着一面大小不一、颜色各异的云旗,云旗白日向东为她祈福,夜间向西为她守岁。黄昏交际时节,满城的旗帜都在转向西方,没有人指挥没有人呼告,所有人只是虔诚地不约而同转动旗帜。
为她祈福。
沈谛僵直了身躯。
她……她密谋杀死百姓,百姓却爱她如神子……她果真惭愧。
或许……她的确不适合做万人之上……或许……沈谛不自觉看向了身边的申玉颓。
申玉颓遥望着远处的青山,似乎在等着什么。
终于在一声脆利响动中,申玉颓示意道:“沈谛,快看。”
沈谛转过脸,看见了盛放在山林见的一朵烟火。
接下来是千万朵烟花绽放在黛青的天边,一朵接着一朵,宛如银河倒挂,万千星子闪烁。沈谛在那绚烂至极的光亮忽然落了泪。
“那日。”申玉颓开口,“我去了城中那座金菩萨庙,我去看时,庙里……吊着很多人,全是那夜里见过你的人。庙下的廊柱上刻着一段话,大意是说那日没有拦住告密的叛徒,泄露了你的行踪,他们以死谢罪。”
“沈谛。”申玉颓的声音极其平静,“你去看看吧,他们是最底层的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,他们都知道求神拜佛没有用——沈谛醒一醒吧。你真的相信起死回生吗?雪剑副将……他早死了,化成水化成风,化成你抓不住的魂灵,你放了他。也放了你自己吧。”
远处的烟花在这一瞬寂静,没有任何回想中,沈谛忽然听见一声压抑至极的哭泣声。她惊诧,抬头看向申玉颓。
申玉颓只红着眼,并没有出声。她才恍觉自己的泪已经流到了脖颈。
一个佝偻衰弱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,是乌珠乐,她已然是衰老得快要死了。
“将军,乌珠乐前来赴死。”
沈谛嚎啕一声,她睁大着眼,泪水决堤。
“你来赴什么死?”沈谛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怯懦。
“老身根本……不会什么起死回生!我乌珠乐一族世代守护那座有金菩萨相的庙宇。我知道自己在将军手下活不了多少日子了,所以想趁着死前给自家孙子留一点好东西。是老身该死,但请将军看在我儿为护庙而死的份上绕过我儿孙。我乌珠乐……先入地府为将军扫路。”
话音刚落,只见乌珠乐抽出发上的金簪,极其锐利的簪子瞬间没入脖颈。
申玉颓根本来不及阻止。
沈谛呆坐在轮椅上,已然泪流到失声。她痛苦到极致,只能大喘着气,泪水不断,像是要流干了她的血一样。她看起来痛苦得想要从楼上一跃而下。
沈谛颤巍巍地站起身,侧过身往烽火楼外看。
“沈谛,不要。”有人比她还要绝望。申玉颓伸出来的手都在颤,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抓住了沈谛的肩膀。
天边一声不知名的鸟叫。
沈谛抬头望,被申玉颓拦进怀中。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“你不可以寻死。你如今走到这里,费了太多的心血,你不可以死。只要你不死……我助你登上皇位。”
申玉颓感受着怀中人的血肉以及硌人的骨头,方才沈谛往外看的一刹那,她的眼神是绝望的,他的心在那一眼中碎了大半。
他是真的心疼她,心疼她的痛苦不堪。
“只要你活着,你想当皇帝……我助你……沈谛!我助你……”
“你听。”沈谛突然打断了申玉颓的话。
她仰头看着天,瞳孔黑得惊人,面色却白得刺眼。她露出一抹儿童般天真的笑。
“是布谷鸟在叫。”她说“真奇怪,这时节还有布谷鸟……今年秋天会丰收啦。”
她像是疯了。
申玉颓望着她的眸子,心凉得刺骨。
“沈谛,你不要吓我。”
沈谛歪头朝他微微笑了下。
“我没事,回去吧,天要黑了。”
翌日,邗朝大军内颁下军令,不日班师回朝。五十万大军,刨去十万随陈常留守镇北城,二十万就地遣回原籍,二十万随沈谛南下回京。
拔营这日,沈谛收到了长恨寄来的一坛甜酒,好香好香的一壶酒。宇文白像是约好了似的,也给她寄来了一包袱的板栗,个个鲜甜。沈谛给大家伙分了分,吃完了板栗喝完了酒。她去雁荡山上拜了拜镇北将军。
“雪剑,都说铸了神像的是入不了轮回的,等我死了,咱们地下要是见不了,你常到我梦里来看一看我,算是我求你。”
沈谛的身体算是彻底垮了,回大京的路程她病得起不了身,整整一个月躺在那辆豪华的马车里。她想,当初来到这世间一睁眼也是在马车里,如今若是也死在马车里,也算得上是缘分。
只是申玉颓整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她,仿若把她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精贵。
就在离大京还有二十里时,京中谢家飞马传书来,说是谢老侯爷突感风寒,多日不治,只剩最后一口气,要谢全赶紧回去见最后一面。
“是陷阱!今日你去,你便是要挟鹰花副将的把柄,便是要挟沈大将军的把柄!”银沱嘴比谁都快。
“那是我亲祖父!”谢全重伤未愈,咳嗽不断,“我不想祖父临死我竟还见不上一面。”
沈谛垂眉,不知道这句话戳了她的痛处。
“我必定是要随他去的。”靖华英沉默了许久才开口,“他是我夫君,是我孩子的爹,我不能看着他狼入虎口。若是此去性命堪忧,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块。”
“华英。”谢全伸手握住靖华英的手,紧紧相扣。
所有人都看向一方,都等待沈谛做定夺!
“都如此严肃作甚么?”沈谛轻笑一下,“回京是论功行赏不是去死,能回!”
她说得这般轻易,但所有人都知道大京那边迟迟不传来消息,不论是死是活从来不给一个准信,就像是头张大嘴的巨兽等着吞没他们。
“你们是去是留我管不着,但沈谛——我是万万不会让她回大京的。”就在众人沉默时,申玉颓开口,“大京里的人对她只会下死手,此行我与沈谛不回大京。”
沈谛抬起眉瞧了他一眼。
“将军。”靖华英唤她。
“嗯。”沈谛回答得吃力。
“华英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我们手下二十万兵,大京城中满打满算十万兵,况且还是谢共影将军领兵,我不信这一仗打下去我们没有胜算。”
沈谛轻声咳了下,肋骨痛得厉害。她翻身压住,背对众人道:“打狄夷还有奔头,自己人打自己人你要作甚么?”
“不是我想作甚么,是将军你!”靖华英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,“将军你要作甚么!”
靖华英心下苦闷,将军咱们明明可以打过大京!将军到底想得是什么啊!为什么要拱手相让,让大京里的那位皇子做了皇帝,黎民百姓都得熬死。就算是您身边这位都好些!
“回大京。”沈谛幽幽道,“把我交出去。反正我也活不长了。只杀了我这颗心腹大患,不动兵戈也算是天下太平。”
“将军你!”靖华英被沈谛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气得牙疼,一掀帘子跳出了马车。
谢全跟在身后叫道:“慢点慢点!”
直到只剩下沈谛和申玉颓在马车内时,申玉颓为她掖了掖被角,凑到她面前温和却坚决道:“我绝不可能让你去送死。”
沈谛并不睁开眼,她只感受到近在咫尺的鼻息滚烫炙热。她问:“死在他们手上不好,死在你手上好不好?”
申玉颓似是被她气到了,呼吸急促一瞬。
“我、是要你好好活着!”
沈谛无声地笑了。
“看上天给不给我机会了。”
马车窗口都封住,不进一丝风,也不进一丝光。夜明珠被蒙在黑布下,微弱的光芒中申玉颓棱角分明的脸庞轻轻磕在了沈谛的枕边。
“申有枝知道皇后死了,她以为是你杀了皇后,早早在大京中设了埋伏只等你进城就屠杀。我知道你不怕死,但是我怕你死。我会护着你。无论如何,我会护你,我会……我爱你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“为了我连祖宗亲眷都不要了?”
“我爱你。”
“甚至连皇位都不要了?值得吗?”
“我爱你。”
“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怎么做?我如今没有了兵权又是半死不活的废人,你还要我做什么?”
“我只是……爱你。”
两日后,就在邗朝大军即将进城之时,军中发生怪事,青天白日下大将军的马车凭空飞起,消失在了云间。连带着马车上的太子殿下也不见了踪影。
民间皆云大将军起死回生之期已到,剿灭狄夷回天复命去了。
其实那日,青天白日,银沱驾车。沈谛难得地掀开车帘,她强撑着一丝力气,朝着窗外的靖华英问:“为什么不随我走!”
靖华英目光复杂,道:“将军,你有心结未解。今日我入此城,来日你定会再入此城。无论是救我还是为我报仇……将军,你是天下人的将军,你不能眼睁睁看着天下在那些废物的手里倾颓,生灵涂炭!鹰花不明白,您为何……”
沈谛还要再说些什么,一只手拉上了她面前的窗帘,强制沈谛躺回了榻上。
申玉颓声线清冷:“鹰花副将你回大京难道半点没有私心?你既有你的私心,何必逼将军至此?”
回应他的是窗外一声马叫嘶鸣,而后逐渐远去的马蹄声。
沈谛咳嗽得厉害,她推开申玉颓的手扒上窗口,望向那远去的背影喊道:“华英!万事小心!咳咳咳咳!”
靖华英没有回头。
“不用担心,二十万大军护得住她。”申玉颓轻声细语。
“走吧,下南淮。”沈谛闭眼。她实在是累得厉害。
此后,大京再也没有什么沈大将军了。
半个月后,南淮城无人注意的小角落新开了一家书院,书院名叫银灯,取璨璨之意,讲究前途光明。书院只一位女教书先生,为人温和,收了五六个穷人家子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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