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8章 望断终南全不雪，空馀北斗照清魂
梅琳娜浇完了最后一朵花，随手将花洒放在了石台上，自己则靠在城门口，眼神不自觉地看向东边。刚刚从海平面升起的太阳还显得很稚嫩，阳光还很温和。梅琳娜转过头去，洒落在头上的金色轻柔而下，流淌进她的眼眸中。玛莲妮亚、罗蕾塔、韦其逢、阿玉儿和伍安从大殿门口走出，一直到城门口。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，却不是很开怀。
“就送到这里吧。”伍安转身，其余四人的脚步同时停下。梅琳娜看到伍安转过了身，便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后，静静地听伍安与他们道别。梅琳娜感觉现在心有点乱，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太上心，想要听人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，来让身心轻松，可是当人真正聊起来，她又觉得嘈杂。纠结来纠结去，她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想明白。自从伍安回来之后，她就总是想到雪山山顶的巨人火焰大锅，想到锅中翻腾的火焰，和黄金树被点燃的盛景。可是她又害怕，她原以为自己做好了作为柴薪的准备，原以为自己会无所畏惧，可是现在，她却觉得胆怯，甚至忍不住要颤抖。结局临近，使她恍如隔世，每一分每一秒，一不小心，就会陷入到无限的回忆之中。直到伍安不止一次地叫她的名字，她才慢慢回过了神，转过头去看他们，和他们简单做了道别后，通过封印离开了圣树，回到了雪山上。因为圣树的猩红腐败已经被清除，所以封印也没有必要再关上了。伍安将符节交给了阿尔忒弥斯保管，然后骑上托雷特，和梅琳娜一起穿越了化圣雪原，直奔着雪山顶而去。一切好像又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，伍安坐在前面，牵着缰绳驾着马，戴着兜帽的梅琳娜坐在他的身后，靠在他的后背上，或是讲故事，或是唱歌，或是吹一片树叶，或是什么都不做，只是沉默，偶尔抬头看看天空，看看他们要越过的城关、大门，看看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人。
梅琳娜获得了玛莉卡的力量与记忆，可是却越来越多愁善感，越来越恋旧。
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。
托雷特又过了一座桥，好像在这雪山上，再没有什么，会阻挡伍安了。
不知道菈妮他们怎么样了，不知道王城有没有被攻下。
不知道自己牺牲之后，整个交界地，会不会安然无恙。
玛莉卡已经将路线规划好，又让梅琳娜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，像是操控一枚棋子一样。
就像多少年前，她操控其他人一样。
整个交界地几经风雨，几经繁盛，都是她的预想。
她在用她的全力，去对抗无上意志。
可是她能做到，只是因为无上意志，现在根本没有注意交界地罢了。
一种无力感超过了恐惧，占据了梅琳娜的心，可还没等她彷徨多久，托雷特就停下了脚步，让她疑惑不已。
“怎么了？”她探出头去，发现原本澄澈的天空此时已经成了红彤彤的一片，煤炭一般颜色的云朵在远处围成一个圆，不停地环绕旋转。太阳已经消失，星月也已经不见踪影。矗立如林的巨人尸体从阴影当中现身，高大而惊悚。他们被从地下生长出的黑炭颜色的树木自下而上的贯穿，身上又盖满积雪。死气沉沉，可又像是随时都会醒来。
“我想，我们距离目的地，应该不远了吧？”伍安低声问道。
“巨人之巅。”梅琳娜回答道，“过了这里，再穿过一条铁索桥，就是火焰大锅了。”
梅琳娜的表情平静，伍安则皱起了眉头。这不止意味着这个世界的秩序将要被重新改写，同时也意味着，梅琳娜将会牺牲自己，彻底的消失，再也不会回来，再也不会出现。
想要回头吗？可是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，宁姆格福，盖立德，利耶尼亚，诺克斯王朝，火山官邸，王城罗德尔，再到现在的雪山，历经了多少的艰险磨难，和多少人并肩作战生死与共，才走到今天。伍安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孤身仗剑走天涯的形单影只的侠客，而是背负着期望的无冕之王。他不能够再为了一个人，而前功尽弃。况且，那也不是梅琳娜所希望的。她想要用自己的牺牲，去换取一个新世界的诞生。
伍安尊重她，自然也会尊重她的决定，如果她想要做什么，伍安都会支持她，哪怕是去死。这死不是轻贱的死，而是重于泰山。
伍安早已经想好了，也不是在犹豫。他只是想要拖延，拖延得越久越好。而托雷特似乎也和伍安心有灵犀，站在那里，迟迟不动。
“小安，这是最后一段路了。”梅琳娜下了马，靴子踩踏雪地的声音是那么的刺耳，让伍安不忍心去看她。她向前走了几步，摘下兜帽向前眺望，又回头看向伍安。这一幕，宛如初见，相比当时，更添几分美丽。
伍安还在马上看着她，梅琳娜同样站在原地看着他，彼此之间只是对视，一句话都没有说。而后，是梅琳娜先转过了头，继续向前走去，留下伍安一个人看着她的背影。伍安的心原本冰冷没有感觉，梅琳娜的一个转身，使其忽然间温热。一把小刀割开了一道伤口，血不停地渗出。他似有哽咽，又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低着头，很久都不动。梅琳娜依然不回头，只是向前走，脚步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缓慢和迟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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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XT下载上一章 ← 章节列表 → 下一页加入书签“既然她都已经这么做了，那么，我还在等什么呢？”伍安自己问自己。
“你不是说过尊重她，会陪她走到最后吗？”伍安自己问自己。
“那么你还在等什么？”
他猛然间抬起头，梅琳娜还在向前走，不回头。
那么他还在等什么呢？
已经僵住的双臂开始活动，他的双手一振缰绳，托雷特扬起前蹄嘶鸣一声，随后狂奔向前。
“梅琳娜！”伍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，梅琳娜刚一转头，伍安就伸出手拉住她，把她拽上了马背。
“不管刀山火海，我们都一起闯！”伍安的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一样。梅琳娜呆了好久，终于安心地笑道：“嗯，不管发生什么，我们都要永远在一起。”
他们不曾牵手，也不曾吻过，可是他们的心，永远连在一起。
他们会肩并肩，一直在一起，面对风霜雨雪，直到世界的尽头。
又是一阵极其不和谐的热风，在吹动雪花的同时，又将它们融化。
托雷特已经越过了铁索桥，带着二人来到一处坡下。周遭的环境越发的炎热，地面的雪愈发稀疏。伍安擦去额头的汗，抖了抖衣服，和梅琳娜一同下马，遥望远方。一个比山妖还要高大的巨人趴在远处的雪地上，他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青铜色圆盘，上面刻满了细密的纹路，倒像是大锅的盖子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尽管那巨人表现得再怎么虚弱无助，伍安依然觉得他伟岸，甚至可怕。
“最后一个真正的巨人。”梅琳娜说道，“当年巨人战争，玛莉卡下令杀死所有的巨人，唯独留下这一个。黄金王朝最大的禁忌之一就是火焰，因为火焰会直接影响到王朝的统治。可是这大锅又没有办法可以摧毁，无奈之下，玛莉卡女神为巨人下了诅咒，强制让这个巨人看守大锅，不允许任何人接近。违者，格杀勿论。”
“还真是狠厉的做法。”伍安道。
“或许你以后当了这里的皇帝，也会如此。”梅琳娜道。
“我？”伍安简单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王座上的样子，不怎么伟岸，更不像是有什么手段的样子，摇头道：“我应该不会吧。”
“谁知道呢。“梅琳娜耸耸肩，“当年的玛莉卡也只是个淳朴善良的村子里的姑娘。从她被选为了神接管这个世界开始，又有多少事，是她自己想要做的呢？”
伍安沉默着点头，慢慢将剑从鞘中抽出，说道：“这大概就是最后一程了，准备好了吗？”
梅琳娜沉默着点头，伍安一振缰绳，托雷特飞奔而出，朝着巨人跑去。原本趴在地上的巨人感觉到了入侵者的气息，原本虚弱的身体陡然冒出火焰，全身的红色毛发烈火般飞扬而起。他拄着锅盖站起身来，身躯遮天蔽日。长在他肚子上的第三只眼睁开，滔天的怒火围绕着巨人，从地上拔地而起，变作一条条火柱，又席卷成火龙卷。巨人将锅盖铲在雪地中，双手用力一扬，霎时间，雪花裹挟着尘土，如同冲击堤岸的波涛一般向着伍安打去。托雷特奋力一跃，刚好躲过，伍安和梅琳娜恰在这时候离开了马背。他们拉着彼此的手，重力魔法施展开来，紫光乍现，胜似天边云霞。两个人被这流动的光彩托着，直冲巨人而去。火龙卷们环绕着巨人加快了旋转，伍安用托普斯力场化解了这滔天之势，而后落在了巨人脚下。
“打他的右脚。”梅琳娜指向巨人的右脚踝，那里没有被皮毛覆盖，还有被磨损的痕迹，而且极其的薄弱。想来这巨人之前戴着脚镣，时间长了就留下了这样的弱点。伍安不做多想，在巨人反应过来之前，刀剑就已经砍了过去。海角落日剑早已经削铁如泥，一道巨大的伤口赫然出现，引得巨人仰天长啸。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打算，伍安对准了脚踝，又是一剑。新的伤口和刚刚留下的形成了一个圈，伍安抄出黑刀，照着伤口飞出一道剑气，正好打在了伤口上。死亡的力量瞬间侵入了巨人的身体，他原本就因为磨损而受伤的骨头瞬间被侵蚀，先是浓稠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渗出，而后，右脚支撑不住巨人身体的重量，右脚踝以伤口为界限断裂，巨人瞬间向右倾倒。伍安见势不妙，拉起梅琳娜赶紧躲开。强烈的疼痛让巨人苦不堪言，在地上滚了两下后便不住哀嚎。外加上他身形巨大，摔在地上，比之受到刀砍斧斫还要痛苦百倍。此时那长在他肚子上的眼睛毫无防备，伍安猜测这就是他的弱点，不做犹豫，挺剑而上。巨人的双手还放在右腿上，他的双眼已经看到了伍安。他身上的怒发燃起，化成一道道火舌和热浪，向着伍安打去。伍安又掏出辉石剑，用自己通略的各种魔法组成了一道屏障，拦住向自己不断袭来的火焰。眼看着那只眼睛越来越近，剑也已经递了出去。剑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眼球的正中央，那只眼睛也不偏不倚地看着伍安，像是什么神灵在审视他。忽然间，不可逾越的神威从那只眼睛中传来，紧接着就是一道热浪。伍安感觉到了巨大的冲击力，迅速扎稳马步，又用重力魔法稳住，才没有被这道热浪冲走。可是剑却怎么都没办法再往前了，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伍安和他的剑隔开在尺寸之外。伍安将辉石剑插在地上，屏障依然在源源不断地阻挡着外面的攻势，伍安双手都按在剑上，使出全身的力气，可还是没有办法让剑再往前动哪怕一分一毫。
这章没有结束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！他还在不停地用力，诡异的笑声忽然间响了起来。伍安当时一惊，一颗火球从眼眸中喷出，将伍安彻底轰了出去。海角落日剑脱了手，插在了雪地上。伍安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搞得神志不清，险些昏死过去。好在有屏障保护和大卢恩护体，否则他在一瞬间就会被火球的能量直接燃成气体。
笑声还没有停止，巨人松开了双手，先是看向伍安，转而又注意到了梅琳娜。看到了囚禁自己的仇人，保护大锅的死咒和渴望复仇的心理合二为一，让巨人的愤怒达到了极点。他仰天大吼，双手向着梅琳娜拢去，阴影瞬间将她罩住。梅琳娜面不改色，伸出右手，金光凝成一把石槌。梅琳娜挥动石槌，打在即将要把自己拍碎的双手上，金色的裂纹瞬间布满了巨人的掌心。巨人一惊，还想要去抓住梅琳娜，梅琳娜则掏出了使命短刀，先是飞速凑到了巨人的右手，猛地扎了下去，然后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。黄金的碎纹沿着这道伤口扩散开来，将巨人的右手手筋和血管由内而外地破坏掉了。原本还志在必得的巨人，现在右脚和右手都已经被废。梅琳娜向着巨人眼眸走去，脚步悠然。熟悉的身影乍然出现在眼前，使得巨人开始恐惧，曾经面对千军万马的惨烈战斗的记忆涌上心头，让他呼吸沉重。他像是不会再思考一样，猛然间又想起玛莉卡将他囚禁的痛苦，像个孩童一样不知所措。伍安慢慢站起身，看着梅琳娜将使命短刀，插入了巨人眼眸之中。霎时间，万籁俱寂。没有纷争，没有痛苦，只有沉静。
“愿你安息。”梅琳娜微微点头，拔出了使命短刀，没有血流出来。巨人硬撑着的身体彻底倒塌，化作一团火焰，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，与此同时，大锅被点燃，火焰在其中翻滚。天地之间，只剩下梅琳娜一个人站在那里，抬头看向天空。金黄色的太阳乘着若隐若现的白色纤云，挂在天边。细碎的雪花被微弱的风吹起，将她的背影勾勒得孤独寂寥。她扭过头看了伍安一眼，而后化成一道金色的烟缕，飞向了巨人火焰大锅。伍安看她消失，急忙收了地上两把武器，策马顺着连接着山崖和大锅的铁索，一路向上。他来到了大锅的边缘上，梅琳娜正坐在那里，依然是那么的孤独寂寥。阳光照在她身上，又显得那么的温暖柔和。伍安下了马，将托雷特收回到了戒指之中，然后朝着梅琳娜走去。他的脚步很轻，不发出一点声响。伍安和她并肩坐下，共同看苍山云海，天边旭日。两个人此时，好像真的来到了世界的尽头。
“真美丽。”梅琳娜说道，“还很安静。”
“是啊。”伍安附和道，“我们有多久，没有一起见过这样的景色了？”
“不知道啊。”梅琳娜摇头，“有些事记不清，有些事忘不掉。”
两人越聊越无话可说，最后难得的片刻温馨与安静也被忧愁所替代。谁都不想开这个口。他们都知道，一旦分别，便是永远了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最后还是梅琳娜主动开了口，她没有说再见，只是转过了身面对伍安，伸出了手，就像他们曾经做过的那般。
无尽的回忆涌现，无数只自己的手出现在伍安的眼前，搭在了梅琳娜的手上。
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只是未到伤心处。
伍安想要哭。
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，最后一次，和梅琳娜的手搭在了一起。
“谢谢你，带我来到这里。”梅琳娜微微点头，流露出满足的笑意，不算多特别，可已经让伍安终生难忘。
“再见。”伍安道了别，像梅琳娜一样笑，可学的一点不像。一股强烈的朦胧感将伍安笼罩住，他压制不住的困意，闭上眼睛，沉沉睡了过去。锅中的火焰翻滚得越发热烈，汇成一道冲天的宏光。梅琳娜向后退了一步，轻柔地飞起，漂浮在半空中，转而面向黄金树，伸出双手道：“黄金树啊，燃烧吧，为新王的诞生，献上光辉的荣耀！”
火焰慢慢向她汇聚而去，缠绕她，包裹她，将她彻底封住。她还想要转头去看伍安一眼，可是整个世界都已经是火焰。灼热的感觉透过了皮肉，直深入到骨头里去。梅琳娜蜷缩成一团，闭上了眼睛。整个世界一片寂静，只有黄金树在不停地燃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