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乔增德来说,骂他只会让他觉得他很有存在感,尤其是女人骂他。女人越骂他,他就觉得女人越在乎他,女人越在乎他,他就觉得女人爱他。他只要一想到女人爱他,他心里就又骄傲又自怜。
“唵,我这种做出了突出贡献的知--名大教授,竟然没有人排着队请我做线上报告!瀛洲国就是劣等民族,唵,早些年,因为时代幸运,开放、包容,我阅读了很多思想先进的书,以至于我哪怕到了纳加登,也保持着这种开放、包容的心态。友人极其欣赏我,说我‘内心丰盈淡泊名利’,这就是我的真实写照。《丑陋的瀛洲人》我们当时读来就觉得警醒,看看瀛洲人忘恩负义的行为,对退休老教授不管不问,学生也忘恩负义,连场讲座都不请我。”乔增德呸一口痰,对着门框说。
他穿过院子,走到街道上,一看到邻居史蒂文带着他的法国斗牛犬转过街角,乔增德的腰身忽然矮了一截。史蒂文一头发白的黄发,身高一米九,大冷的天,他上半身穿着棒球衫,下半身只穿着短裤。乔增德望过去,史蒂文只剩两条行走的腿。
史蒂文看不出是五十岁还是六十岁,乔增德牢牢记得不能打听外国人的年龄的世界礼仪,出了国门,但不能做丑陋的瀛洲人。可他一看到史蒂文挺拔的胸肌,他的背就不自觉的更驼了。
身高体格比不过人家,年龄还比不过吗?乔增德干脆装起聋子。
“Hi,Qiao!”史蒂文挥一挥手,露出和纳加登的雪一样白的牙齿。
乔增德珍藏着他会说的唯一一句“Hi”,迟迟不肯说出口。史蒂文大手一挥,乔增德就想起朝北的白菜,哎呀,那只大手,活像片白菜叶子。
乔增德把手背到后头,佝偻着腰,单把右耳朵往前送送,装起了老人:“唵?”
史蒂文笑笑,带着他的法国斗牛犬快步离开。
乔增德过了一关。反正听是听不懂,因为上了年纪听不见不算可耻,但要是堂堂大教授听不懂,那就有损他的才学了。大教授,就是无所不知,无所不会。无知,哼,我就没见过这词!不,只能我骂学生骂别人,我怎么可能无知!
乔增德又走出一百米,回头望望乔其和王荻秋的......别墅,马上折返回原处。乔增德想起了他娘于春梅。于春梅一辈子只去过一次瀛京,连小区都没走出去就迷了路,我可不能学她的老传统!
乔增德快走两步钻回别墅,他觉得自己又像当年在办公室一样威风了。达则独善其身。我女儿,神才。瀛洲国那帮土鳖,这样的别墅,他们几代人也买不起。达是什么?像我这种名利皆有的大教授,既能拿瀛洲国退休,还能拿纳加登的补助,嘿嘿,论文专着,哪样不是钱?嘿嘿,还有别墅,移着民溜着狗,啥心不操,有福啊!那帮土鳖知道吗?
自己拥有的不能炫耀于人前,对乔增德来说是一种寂寞的惩罚。
“你在那儿念念有词地做什么?”孙平尧从厨房走出来,端出外国高端食材,沙拉。
乔增德拉开门,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餐桌前,看到绿的白的菜疙瘩,乔增德的肚子别了筋一样想到饥荒年代:“你这是整的什么饭?忆苦饭?你就永远脱离不了瀛洲国人的劣根性。你看史蒂文,人家在院子里整的都是烧烤......”
“有本事你也去啊。”孙平尧把沙拉往自己跟前拖一拖,不再理乔增德。
乔其和王荻秋说周末回来要和邻居们聚餐,让乔增德和孙平尧融入纳加登社区。孙平尧现在就感到紧张。瀛洲美不美食的她不在乎,但是怎么才能展示自己教授太太的风度,让她手心里冒汗。
“乔其这孩子也真是。”孙平尧忍不住就是一句,“她和王荻秋不回来,咱们过的也挺好,整什么聚餐啊,我这一句英语不会说。”
“你就是没见识!”乔增德把沙拉拖到跟前,“大国交流,这聚餐就是缩影。”
孙平尧翻个白眼:“你说准备啥菜?”
“你就是一做饭的家庭主妇,你问我?”乔增德没好气地说。他也犯愁怎么跟邻居们打交道,这瀛洲国的劣根性,怎么能登得上大雅之堂?上一次聚餐,他和孙平尧站在一群高级白人堆里,他感觉很不是滋味。
可是孙平尧发在票圈,有个前同事点了一个大拇指!乔增德瞬间觉得那也是自己这种大教授才能和高级白人站在一起。白人高级,自己站在他们旁边,说明什么?说明自己也高级。
有了来自瀛洲人的羡慕,乔增德的腰板硬了起来。这才对嘛!能不羡慕吗?羡慕得都嫉妒才对,工作的时候他们就因为嫉妒我的才华陷害我,现在,退休了,他们也还是嫉妒!
上一次表现得不够满意,光是左脚颠右脚右脚颠左脚的傻笑了,这次,怎么也得拿出点大教授的思想才学来。
“就让王荻秋给我们翻译。”乔增德说着,鼻子里哼一声。这乔家媳妇儿还能什么也不干?王城智有钱怎么了,我就支使她女儿干活儿,我就这么大公无私,绝对不会因为他有几个臭钱就给他面子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“老乔家孩子还没有一个呢,”乔增德吧唧一下嘴,把沙拉底推给孙平尧,“不吃了。”
他往椅子后背上一躺:“乔宗望那小子不愧是姓乔,还给我发信息问候我呢,乔,这个姓,就不多见,我们祖上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。”
“你们祖上也阔过?”孙平尧挖苦道。
“孙平尧!”乔增德知道孙平尧挖苦他,马上厉声喝道,“你这就是用句不当!祖上也阔过,那是谁的话,那是阿Q!我是最鲁哥迅的,我能是阿Q?呸!你也配说鲁哥迅。”
蔑视他人所带来的快感才是真痛快。虽然眼前只有一个孙平尧可供他蔑视,但说上两句,乔增德心里痛快多了。他举起杯子,舌头剔着牙,斜睨着眼睛看着孙平尧:“狗皮膏药,没有我,你能来纳加登?”
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孙平尧把沙拉最后一口咽进肚子里,“我那是跟我老闺沾的光享的福,跟你,净受孙气!”
“孙平尧,你都把乔其惯成什么样了?”乔增德旧话重提,一车话终于找到了契机来回压着咕噜。
孙平尧一拍大腿站起来:“你说吧,你自己在这儿说吧,我耳朵都起茧子了!再跟你生活下去,我都得抑郁!”
从长天到瀛京,从瀛京到纳加登,地方是换了不少,但乔增德没有换,日日夜夜与乔增德生活的状态没有换,孙平尧不知道自己能躲到哪里去。她觉得自己有满腔的委屈要说。
和乔其是都生活在一个国家了,可是乔其天天不回家,回家来也没有多少话说。以前在瀛京,好歹还能逛逛超市,现在倒好,去趟超市还得开着车。在瀛京,住的地方虽然脏乱差,但是好在还可以网购。现在倒好,哪儿也去不了,什么也听不懂,什么也说不了。
孙平尧气呼呼地出了门,沿着渺无人烟的小路走到一个小水潭,天气虽然冷,但水草还绿着,不时游过几只天鹅。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,凄厉一声划过水潭上的天空,叫得孙平尧心里一阵伤感。
但好歹见到了活物儿,孙平尧感觉心情缓和多了。
要是乔其有个孩子,就好了。孙平尧禁不住想,男孩女孩都好啊,有个孩子,生活也不用天天就面对着一天到晚说个没完的乔增德。
很久没有平禹的消息了,平禹忙什么呢,也不给我打个电话。孙平尧拿出手机又放回口袋。一想起乔增德骂弟弟孙平禹巨婴巨婴巨婴,孙平尧就像有阴影一样,觉得连累了孙平禹。
怎么平禹也不要孩子呢?孙平尧心里又闷闷地透不过气来。都不要孩子,那还拼命工作干什么,能吃多少用多少?攒下给谁呢?
不知道是年龄,还是生活过于寡淡,孙平尧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喜欢孩子。看着邻居们家一开车滚下活泼泼的洋娃娃,孙平尧心里说不出的喜爱。那真的是洋娃娃,孙平尧总偷偷隔着窗户看,一大片草坪地,像是专等那些洋娃娃来点缀一样,男孩女孩尖叫着往草地上一滚,再空旷的地方也施展不开他们的热力。
哎,不太对劲,王荻秋是不是有日子没有消息了?孙平尧翻看着王荻秋的票圈,齐齐的一道线。不对劲。和乔其吵架也不会屏蔽我啊?但不是说,要和邻居搞联欢?